赵健丨历史文化村落保护利用的困境与出路
发布于:2022-02-10点击量:12402

微信图片_20200818094025.png

主讲人:赵健,二级教授,广州美术学院原副院长、广州美术学院学术委员会主席,上海大学博导、澳门科技大学博导,中国室内装饰协会副会长、中国美术家协会平面设计委员会副主任、中国高教学会设计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原广东省美术家协会设计委员会主任、广州市规划委员会委员、广州市名城保护委员会委员。2010广州亚运会整体视觉形象及景观系统设计专家组组长;2010年上海世博会主题馆展览展示专家组成员;2011深圳世界大学生运动会整体视觉形象系统设计专家组组长 ;2016年20国集团峰会(G20)视觉形象设计评审专家组成员;2022年杭州亚运会艺术设计研究中心高级顾问。

一、终端和中端

我首先想讲讲“培训本身”。

各位都清楚,这个培训做完之后,如果其成果“有用”则皆大欢喜,但如果“没用”也并无关系——因很多知识和道理并非一下子就可落在实处的。这次国培班的设计内容或报告文本,其成果物的质与量均为“闭环”,各位原所在单位不参与评定,因此大家可自设定为“非在职”的短期集中研究者身份。

据我所知,诸位在村镇建设方面都多少积累了些认识与经验,但参加“国家艺术基金”这样的专题集中研究活动,大家都希望透过活动获得让自己满意的提升。因此我建议:请学员们把这50天将形成的作业,视为“非常规意义”的历练,视为各自专业学习“过程的刻度”而非“终端”。

“终端”固然是“成果”,但往往也是狭义上的成果,即一件事情做完之后的那个结果;而有一发音完全相同但意义相异的词汇为“中端”——“中”是过程中的段落,而非最后的结果。没有“中端”,也就不可能有“终端”。

青少年总是直奔主题希望尽快达至终端,但其无拘束无知无畏的“天然的试错”,正好凸显出了“中端”的成长属性;有思考的成年人对能力的有意识累积环节,更能清晰地凸显出“中端”的认识论及方法论属性。这次的“国培班”,相信每一个学员都会有所收获。尽管最后的设计结果或者报告书结果可能不尽人意,但施俊天院长团队组织的这一次国培班所有过程,以及各位学员看到的、思考的全过程,应是本次活动最应为珍视的成果。

2、 文明和文化

我的理解:此次活动结束之时,各位成绩或分数,应放在其次;而真切地吸收了什么吸收了多少,应是各位更为在意的。我想大家也不是为了这个数目字而来到金华。你们暂别各自的岗位,也就是暂时放下了你们的社会角色,尤其是来自高校的学员,也是放下自己的师尊,积极且虚心地重新做一个学生。沉下心学一些真东西回去,严格要求自己一段时间。这样做不是没有好处的。之前,大家互不相识且并无交集,通过这个契机,我们自然而然地认识了,再通过一个半月的相处,诸位就相互熟悉了。之后我们虽离开浙江,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的感情只会越来越深。完全可以想象,你们中的很多人可能成为好朋友,未来很多项目甚至可以互相合作……如此说来,关于眼下成绩的这几个小数目字儿,相对就无关紧要了。

接下来,我们再谈谈“文化”一词。近20年来,中国的教育,包括中国的媒体及舆论环境,对文化两个字的描摹过于神圣化了。而文化本身的词义,是跟另外两个词汇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即“文明”和“艺术”,事实上这三个词天然地连在一起。当然,它们之间也有区别。艺术不是指美术绘画技术,而“文明”则是指大多数人已经有一些默契的价值观及取向,这个词汇覆盖了比较多的内容,有时一般性或很多自觉行为可以被认定为文明的表现。但很多一般性的礼节约束也被称作“文明”,比如不随地吐痰,遵守纪律讲秩序,自觉地排队,五讲四美。换言之,这些人人都能够做的,浅显易懂的社会常识。一般我们都会觉得,如果不这样做可能就是不对的,而这种价值认定取舍,叫“文明”。

也就是,我们这里说的文明,是人类的一种类别性行为或共识。比如说西方文明,即为西方人比较一致地表现出某一种相似的或较为共同性的风貌;而东方文明,同样是东方民众表现出的具备一致性的风貌,这才叫“文明”。“文化”这个词的意思和“文明”的区别,是“文化”一般来说为透过时间的线性,错位出的一种事物。通俗地说,文化是对已经形成的文明现象的一个结构性的梳理总结,这叫“文化”。而“文明”是正在进行当中的更大范围的人们的默契和自觉,叫“文明”。

在我看来,艺术是少部分人不同凡响或曰出格的一些实验和智慧的物化与集成。“文明”是谁都知道,但大家可能都没有意识到的事物,即所谓的“百姓日用而不知”。“文化”,是谁都努力去争取的事物。“艺术”是有些人知道而有些人不知道的事物。这三者的关键,尚不是它们三事物的本身,而在于它们之间的对比和关联。好比说当我们谈到某个人时,描述他长得很高,比较科学的讲法是拿一个较为已知的参照物和他做对比,没有比对这个身高就失去了意义。

三、试错

面对好的事物,完美的作品,纵使是专家也常常无话可说。比如面对宜兴紫砂壶精品,本人无话可说。前几天我曾到某个大学的美术学院工业设计班做讲座,课后参观学生的课程设计作业,主题是茶壶。我想,不但是我,在座的各位如果看到了那些作品,也会有话可说。因为紫砂壶艺术,它已经被这么多年的“文化”变成了一种可被保护的文明事物,对于高级的艺术形象,大家无话可说。但学生的作品,因为它仍有改进空间,不够完美导致人们有话可说。

学生的学习过程,是从稚嫩到成熟,从不完美到完美的过程,或者是从让我们“有话可说”到“无话可说”的过程。于是这就涉及到我们接下来要讲述的一个词汇——“试错”。

没有人天生就会一些较为高级的知识,学习过程,其实可以说是一种“试错”的过程,尤其是学习相对开放性答案的那种课程,比如学习设计或绘画,试错是一种比较重要的方法。

当然,试错并不仅仅指代学习过程,事实上在村落保护的整个过程中,包括所有的从业者或当事人,我们仍旧广泛地采用试错的方法。比如我们前日在诸葛村参观的时候,他们的书记已经给我们介绍了诸葛村的情况,目前他们主要的需求,仍旧是为了旅游。这也是他们为何刻意在其村名上加入“八卦”两字,现在的全称为“诸葛八卦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其历史上从来只是称作“诸葛村”。为了增加“八卦”的景观意象。他们充分地利用了村内较中心地带的公共池塘,比较早先的时候,这个池塘的形态甚至不那么像一个阴阳球的形态,由这个池塘,该村自然而然地分生出很多放射形道路,进而伴随着村内人口的增长,建筑和道路增多了,逐渐形成这样村内比较复杂的道路网络,无疑也增强了这种八卦意象。同一天我们又去的裕园村,那个女讲解员也提到,她说他们村的水体像太极的阳鱼跟阴鱼,在平时可能是看不出来的,需要在某个特定的角度才大致可观。这些把戏当然都不可能瞒得过我们——为了旅游而讲的故事。再有,我们昨天去看的第二个村——寺平村,他们号称的“七星伴月”,我猜他们自己想都没想过,很有可能是浙师大的施老师给他们策划的。策划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我们需要根据这种现象寻找规律。即规划设计行为本身也讲究试错,那些成功的策略为市场接受,那么这种规划行为就被大家保存并发扬。讲故事,在某种程度上确实促进了某个村落的知名度,只要不是恶俗的、反动的、消极的,宣扬丑陋的故事,适度的编纂看来也并无问题。

我们再看接下来这个有趣的事实,旨在说明村落即便是在自我生长过程中,其本身也在不断地试错。咱们前面两天走访的5个村落中,有4个在其中心位置均设置了水塘。我想,即便未经过专业的训练,大家也应该知道“水往低处流”乃自然规律。同时,为何它们不约而同地在村落中央设置水体呢?事实上,如果诸位有一些农业常识,就能够理解这其中的缘故了。诸葛村的“八卦”池所在地,也即其中间宗祠所在的位置,在现实中其实是诸葛村地势最低的地方。然而地势最低位置却是村落最核心部位,这一点的逻辑很关键。这大概是理解中国江南地区传统村落的重要突破点。

按照水的走势,以水自然流淌的方向,顺应这种形式来决定这个村的基本格局。另外一种村落规划的要素是山形,事实上山形也就等同于依据水的流势,这两者在本质上其实是相似的。西方规划的理念却并非如此,他们是从人群、建筑容量、交通体系配置等指标出发,形成一整套网络。而我们的和西方的规划理念不同,大致我们更强调自然的理念,允许相当程度上的自由性,我们的理念可能离我们自己的历史文化建筑保护和古村落保护的距离更贴合。我本人的态度,是当我面对任何一个村落项目时,都尽力依据其历史,准确地明白和认知历史的逻辑,尊重历史的意向,运用历史的方法,在它的历史环境中去理解这个村落。

中国的古村落,事实上已经经过了数千年的自主选择,就自发性生长方面,不够合适的已经被淘汰,合适的做法被保留,着整个过程当然是一种试错的过程。

虽然我们现在的规划设计技术方法已经有很多,但我们自己仍需要将现代工艺意向系统进入旧时代的语境状态,否则我们的规划设计可能会成为无根之木。比如在我们的传统村落中突然“蹦”出个库哈斯,扎哈,黑川纪章,是不可以的。西方的规划设计方法只是他们的,中国传统村落的血管中仍旧流动的是中国的血液。打个比方说,他们的药方治好了他们的病,但并不是说他们的药方也能够解决我们中国传统村落的问题。

四、问题

当我们走进古村落时,我们将自己预先进行了某种心理定位,我们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设计的十八般武艺,是以“技不压身”的自信走进村庄中去的。我们试图将它改天换地,我们的心起初很大,然后逐渐的可能会转换成另一种状态,那是一种以全新的,以至于是自己不熟悉的,甚至是不属于一贯认知的和适应了的我们作为设计师的状态。

当我们走进任何一个村落的田野调查,我们都应该重新解读具体项目的“田野”里有些什么,这个重新解读的过程。也即,我们自己逐渐融入到“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而进入具体项目的过程。从小处着眼,即自己面对某新项目时,成就全新的自己;从大处着眼,即面对国家艺术基金这样的较大的机会,我们如何改造自己和大家的过程。

当进入到古村落的具体项目时,我们开始逐渐地理解它的过去,那么,关于环艺的,风景园林的,景观规划的,建筑等专业的这一类武艺,面对某个项目,但就单个专业而言,可能会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可是反过来讲,很可能某一些专业,之前本来和村落这个事物没什么关系的专业,在如今这个语境下,他就可以进到项目中来。实际上。上述的寺平村,我们浙江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的教师设计队伍参与进去之后,他们的村落却获得了比较好的发展契机。昨天施俊天教授也介绍了很多他们的项目,他自述他们已经产生了更多的介入和深度地参与。这些都不是我们常规的景观园林、城乡规划学科方面学者的介入。再比如那景观建筑风月亭,不但是他们设计的,而且他们对村落整体的把握,点——线——面的设计,对寺平村的整体规划和布局,对这个古村落的整体景观价值都给提炼出来并且布置得当,靠的是什么专业呢?是环艺专业、平面专业、视传专业、园艺专业、装潢专业等,靠的是这些专业。客观地说这些实践,在之前是不太可能的。

谈及上述观点,并不是说现在做古村落的保护,主要就依靠环境艺术和视传专业等专业,而不再依靠城市规划、园林学或者建筑学等专业。而是说我们每一个设计师,面对这样的一个项目,我们第一需要勇气,把我们自己所拥有的十八般专业武器先放到一边去。然后认真再认真地进行田野调查,用脚去丈量这个项目,逐渐挖掘和发现。我们以何种形式,以何种渠道,何种路径来介入反倒并非重要。重要的是严格把握整体目标,再有是较少地破旧立新;其次是重视整个设计的过程,尤其是在设计过程中积极发现“问题”。

于是,进入到我今天将给大家分享的第四个单词——“问题”。面对一个项目,面对一个任务,我们首先是寻找问题。整个的设计活动如果没有“问题”,就失去了意义,甚至是完全没有了意义。往通俗了说,即“没有任何问题,实质上就不需要设计师”。

当今,历史古村落特别受到政府的重视,于是历史古村落保护变成了中国的上下都格外关注的大工程或大活动,我们担心的是在建设过程中可能会忽略很多小“问题”。甚至如果把这种重视看成一个全国性的强大活动,像沙尘暴样的呼啸而过,仅仅是活动就无法真正地振兴我们的根——乡村。而且,我们就可能既花了比较多的资金,也办不成我们期望成的事,这可能造成巨大的经济浪费。我们做村落振兴规划设计,是决不做沙尘暴式的,有抱负有担当的项目责任人很可能会寻找责任性问题,重视个体性的具体问题。我们需要知道,普遍性解决问题的方案常是以牺牲具体性问题作为代价,但我们的每个村落其实都具有自己的个体性和具体性问题的。

我们如此幅员辽阔的大国家,沙尘暴式的运动带来的问题,是普通设计者对普遍性解决方案处理得较为粗糙。倘若细部思考不足或处理不够,这就必然导致了在执行阶段的粗糙和不够细化。将设计的整个过程贯穿着问题,没有“问题”,设计就失去了意义。而“问题”一定是关于个别的问题,特殊的问题或具体的问题。以古村落保护为例,大家看普遍的“问题”,比如政府出了文件说“要建立美丽新农村”。可是人们普遍对美丽并没有评价标准,怎样做就可以实现美丽这个目标,是需要我们这些设计师,将大问题进行细化和具体化,将美丽落在实处。

一般地讲,“问题”都出现在被各种专业所重视和注意的那些对象之外才叫“问题”。也就是,凡是被各个专业锁定的问题往往不叫“问题”。对于设计师或创意设计人才的培养,比较重要的事情和比较焦点的事情是要培养他们,或要他们自我训练出一双发现“问题”的眼睛。当在座的各位都能够明白,进而认同这一点,我想本次讲座就大获成功了。同时,诸位一定要在一段时间内,对我们的后辈有一定的耐心,因为年轻人通常没有我们这些教师这样地有耐心。人们在青春年少的时候,未来的时间其实很多,可他们却常常比我这样的“老头儿”更没耐心。

我相信,各位学员在参观古村落的过程中也会发现一些问题。一般来说,正因为我们都比较具备专业背景,所以通常是会比较直观地感受到,古村落中总免不了会有这里或那里不够好,工作做得不完善,不理想,的确会有这样的问题。但事实上很多问题其实只是浮于表面的问题,它们几乎只要假以时日,或者借助一定的资金,这些问题可能就不成问题了。但是我们始终要明白,能够发现表面问题当然也是不错的能力,但这对于成熟的设计师而言是不够的,是否能够注意到独特性问题,和更深层次的问题亦是关键。

在实际工作中,诸位不难发现,很多时候物质与非物质“问题”的边界比较模糊。把握这个边界。比如“保护”和“利用”这两个行业动作,“保护”有时候是要狭隘理解的,那时“你”别动“它”,就是保护。至于“利用”这个单词,实际上是顺势而为之意,而不是设计师给项目目标进行重新制造。历史跟文化保护利用,对于我们这些以处理物理形态为主要谋生手段的专业人员而言,似乎总有些无处下嘴的感觉。正因为如此,我们这些设计师,不要妄自尊大地把自己当成救世主,是来拯救某个快要没落乡村的救星,也不要把自己当成新做法、新理念的传送者。我们务必需要知道,设计师不是来破旧立新的。请大家不要这么做,否则设计师就是对人家历史的不尊重。

从总体上说,我们逐渐地发现设计师能做的事情,首先应该就是俯下身段去发现“问题”,而不是首先去看能干什么和不能干什么。其实说到底,我们首先需要知道设计师不能干什么,比如不要去强行做加法,“不分青红皂白”地加要素就是加法。当然我们也不能擅自做减法,我们并不能开篇就给人家去掉什么元素。加法我们不能做,减法我们亦不能做。但是,我们有可能做乘法和除法。乘法就是我们有可能在现场发现一些重复的东西,然后强调重复的聚集效应。不加不减,从发现这种重复的因子,重复的元素形成一种聚集效应。除法就是可以用相同元素,以一当十,突出一个,减弱几个,这是可以的。

截止到今天,中国有保护价值的古村落已有近六万个。数量看起来很多,但尽管如此,能够介入这些村落建设的设计团队,其实仍旧是少数。我们的工作还非常多,“问题”意识是非常重要的。

五、内外

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对于历史文化村落,有的物质要素不可以变更,而有些要素可以适度改变。说得口语一些,“就是有的地方是一碰事情就闹大了;而有的地方呢,一旦动手就跟保护没有了关系;而有的地方呢,制作可能是跟利用放在一块儿考虑”。我们只做具体项目的时候,常常是以“问题”为先导,先发现若干较小的问题点,再将它们形成设计矩阵。

历史文化村落,可以说是历史跟文化的混杂包裹物,它们各自自发生长成拥有自身的大格局和脉络的村落形态,这种宏观格局,应该是“不可碰”的那部分内容。比如,如果把浙江俞源村门口的那个古树群和水口格局改成别的样子,恐怕是不可以的。再有,各位学员是否想过,如果将诸葛村中央阴阳鱼水塘,改造成八角形态,显然也是不合理的。村落历史文化是村落的根脉,这种非物质遗存亦不可以妄自修改。相对于上述“不可碰”的要素,大致是“可以碰”的事物,甚至也有一些是可以“大碰”的事物。比如古村落中那些非保护性建筑和民居的室内是可以“碰”的,因为它们完全不影响村落格局,也不会影响古村落文化积累,“碰”了也不会有很大的问题。

设计师的职业共识,是对历史、文化的珍惜。总体而言,设计师事实上是局外人,不能不懂装懂,一味蛮干。旧的物质形态应该尽量保留,但村民的愿望是希望过上好日子,比如希望有电梯、空调、地暖这些现代生活设施,这对于全世界的人都是一样的,改善生活无需指摘。也正因为这样,意大利、罗马这一类物质形态保留得比较好的城市,即便是断壁残垣,他们也给与保留。但假定我们走进罗马的人家,会发现他们室内的陈设已经现代化了。换言之,假定他们没有现代化生活,而是整天面对自己的破烂外观的民居建筑,大概就不会有自豪感并且安之若素了。罗马城在上述“外”跟“内”之间,有一条大家都知道的法律条款,大意是“整个罗马城,两块砖头只要连在一起,就属于国家,个体没有处置权”。

现在看来,古村落保护亦应“内外有别”。室外空间属于历史文化风貌,属于古村落本身,而内部属于具体的村民。大致,这就是今天我们谈到活化,我想这是比较重要原则,正如我们前几天看到的,很多古村落中留居的村民已经比较少了,尤其是青壮年更少。主要的原因,是在村落中几乎没有可供年轻人谋生的职业,除去此比较周知的原因之外,再有就是其基础设施较差,居住不够舒适等原因。举例,今天浙江省内的民宿,有一些之所以房费昂贵,其内部设施一定是非常舒适和现代的,尽管其外部表现出来和城市迥异的风情特征,而其内部应该和城市生活相差不多。

我认为咱们这次古村落保护利用的这个国培班,是不是可以将这种内外差别的方法作为一种具体的渠道。外部保护和内部利用兼顾,室内利用主要指的是活化。是活化建筑室内的物理空间,也可以指居住在里边的人的生存方式的变化。这个问题很值得深入研究,我建议大家可以去探索一下。积极保护从总得方面而言,是不改变它的风貌,而在其内注入新的生命。大家都有这种生活经验,所谓“房子有人住才不坏,没人住就会逐渐变坏了”,我们的目标村落,需要吸引他们的原住民回来住。

内部,村落和建筑的内部,是我们可以研究、观察、试错的一个突破点,当然这也是一个很大的范畴。而且,建筑内部同样承载有村落的历史和文化。我们深入这些古村落内部,深入那些现在看起来不太舒服的室内时,我们这些自称为设计师的人,有没有进一步地观察这些室内是由哪些有意义的细节构成的呢?比如说昨天我们参观过的那3个金华地区的古村落,这3个村落民居的关于日照的这个概念。从总体来讲,它们除了顶日光采光,其多数的室内空间其实很少有较长时间的日照时间。换言之,我们在做室内改善时,是否同样要将古村落的这种特殊利用日光的方式加以保存,使得其内部所呈现的明暗关系,是属于古村落的,而不是属于城市的。再有,比方说它们的既有的排水方式,假定把它们既有的这种雨水收集和排水方式变化了,变成我们现代城市家庭生活方式,那我想这样的改变,是否会对他们既往的生活方式产生影响。我们也会注意到,这些古村落的传统居住建筑的山墙上,都没有较多的,且开口比较大的窗。我们怎么样以现代的方式,不改变现代村落基本风貌的情况下,能够假如新的日照方式呢?我个人认为如果利用现代建筑材料,办法终归还是存在的。关键在于,既不改变它们的这种建筑的各个立面本身,但是又能改善它们的这种光照的条件,这其实也是一个很有趣的探讨,是可以涌现出学术论文的好课题。

六、新旧

接下来,我想介绍一个日本建筑师的案例:这也属比较成功的旧建筑改造的项目。和中国不同——我们主张“修旧如旧”,也就是说做过了好像是没有做过,让人看不出来。而日本一贯地做法,和我们大致相反——是做了之后人们能够看出来,是修过或整理过的。甚至他们并不忌讳将他们所利用的现代保护旧建筑的技术和技法,无保留地呈现在观察者面前,给人们一种新、旧交替地井然有序感。这个案例,叫丰田产业纪念馆,它原是丰田公司的一座旧建筑,大约有100年左右的历史。大家知道,丰田公司初期的主业并非汽车,而是纺织。这个建筑其实就是当年的纺织厂房,后来当其主业改为汽车时,并没有将其拆掉,而是将它改成这个纪念馆——典型的新与旧结合体……人们从这个建筑中,感受到今人对前人的尊敬和保护,感受到今日的技术对旧物的支承方式,这即为我们常说的“设计智慧”。当年我走进这个纪念馆时,对里面展览的汽车无太多注意,但对这座建筑的改造逻辑真是痴迷动情,并因此在里面停留了很长时间。他们选取并利用现代技术,对摇摇欲坠的墙体重新加固——人们会惊叹那些砖头还在,也惊叹今天技术,这个建筑展现的就是新旧对话新旧相扶……新就是新,旧就是旧,过去跟现在完全可以交互。我真是专心至致地阅读和体会其新与旧的各个维度、各种层次、各种价值……我恨不得在其间多呆几天。

再让我们领略一下福斯特先生做的这个柏林国会大厦。这个案例既让我们看到了今天的建筑技术,比如说这个玻璃穹顶,现代建筑材料技术是如何利用自然气流和人工采暖,又是怎么用中间的旋转楼梯来反映德国式的国民风气。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了建筑墙壁本身,那些在二战时期在这个建筑身上发生战斗的真实情况,其墙壁上还保留了很多被子弹击中而产生的孔洞。顺道人们也能看到德皇时代的楼梯和苏俄代的楼梯共存,福斯特将这个建筑本身塑造成了无声的博物馆。

“新”和“旧”并不难理解,在此我们也就不再赘述,设计师的工作,在于努力挖掘它们的辩证关系,以及我们应积极探索对传统村落建筑“新”和“旧”所秉持的态度。

以上是今天讲座的全部内容,谢谢大家。

学员提问:

赵老师您好!这两天我们去考察了江南第一家等村落,现在我有一个困惑。我们很多现在研究环境设计的人,研究空间的当然会多一点。古村落中代表家族权力的公共空间通常比较多,而私人空间比较小,所以说在这种情况下,古人要将这两种比较有区别的空间进行转化,不得不将其灰空间安排得比较多。我们现代的情况,是以私人空间为主,公共空间为辅。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空间的衔接和运用就显得比较困难了,这种私密空间和公共空间之间的比例关系,您是如何把控的呢?您是如何去解决这样的问题的?

赵健老师:

恕我直言,我建议在座的诸位,如果面对某个具体的项目,我们需要尽可能地把我们的设计语言要换成比较容易理解的词汇。不需要总是讲“灰空间、私空间、公共空间”这一类的很专业的名词,我们面对的是甲方或老百姓,这些名词本身他们都不是很明白,做设计不是直接去写论文。我们作为老师要尽量学会快速切换,面对这个历史文化村落,不要总是用那些我们以为专业的词汇。但您刚才讲的那些词汇其实也不新鲜,好吧,咱们就直奔主题好不好?我刚才讲过空间是为了活化,活化的更进一步思考,就一定要想这个空间是用来干嘛的,而且要设身处地去思考。这样一想,就制造很多地应用某个具体空间的理由,这非常重要。我不是说我们不要总以为自己是设计师,不要说这个空间感觉好不好,艺不艺术,你本来就是外来者。

我举个例子,不一定对,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探讨。就说这个场所本来是某一家人的,现在他们离开了,这块地被政府收回来了,现在村委会要把它活化,要用起来。让我们都想想怎么用?先思考这个事情,就像我们刚刚讲过,咱们不要老想着物理空间贴什么瓷片儿,垒什么矮墙,在使用什么纹样,你先不想那个。你们看他首先可能会想,当下这个比较时尚用法就是做生活美学,请注意,我们也先尽量不用这个。咱们这帮设计师的习惯用的语言,是站在消费者的角度来思考的。我们总是说生活美学,但生活美学讲什么呢?做法是什么呢?那就是知识分子的家装就是周围布满书架,请注意啊,现在这种布满书架的生活美学馆,并不是我要卖书,请注意。是用书架跟书墙来取代我们这帮装修佬干的墙纸什么的,是让书作为环境的一部分。然后在里边得有新的消费模式,比方说咖啡和小点心,他们那个小馅饼特别好吃。我们在这个环境里得到的是食物的享受而非阅读的享受,我看在里面坐着的人刷手机还来不及呢。所以我想这个利用,首先需要思考的是这个室内空间可以干什么,千万不要想那个房间应该什么风格,什么色调,千万不要那些方面的事情,那就错了,这是第一个。

再有呢,假设我们这个教室空间,是用来做吃的,卖吃的。这个进而需要考虑,这个餐饮的经营主体是如何的。是从外面引进一个商家来做这个生意呢,还是在本地找个老太太来做这个生意,那个更好一些。那么,一般意义上来讲我们肯定认为本地老太太来会更好一些,哪怕她体力不支,她身体吃不消,都得打造“本地”的品牌,哪怕找两个年轻姑娘的来帮她都行。应该把它给弄出来。一句话,空间的模式是“怎么做”最重要,这个才叫利用。而我们现在要做的题目,不是叫做历史文化村落的美化,不是这个概念,是要活化。所以我们要把自己当成这个村里的一员。我们想的事情,就是我讲事情,如果当的是救世主的话呢,就会想你们的那个事情,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意思。很可惜,现在我们大部分的设计者都不这样想。

大家想象一下,花钱买门票的人在村子里面会做些什么事情呢?比如花100元进到诸葛村的人的预期,单纯用逗留时间来考量,我估计我们上一次走一圈可能用了2~3小时。假定里面很多建筑活化了,就要考虑如何拉伸这2~3小时,设计师需要考虑能够再给它延迟多少,比如延迟成一个饭点儿,延迟成一个休息点儿,一个抽烟点儿;复杂一些的,比如延迟成一个谈恋爱仰望星空的点儿,等等。如果设计师连这些事情都想不到,那你这个设计师就永远不称职,同时也赚不到钱,就是这个道理。我刚刚讲过的,当我把自己看成是村里的一员呢,就应该像我这样想问题。大家都知道桂林跟阳朔这两个地界儿,从建国到20年之前,阳朔是个号称“酱油瓶子”的地方。大家坐船从桂林出发,终于到了阳朔,由于基础服务不足,游客们上岸就立马返回桂林,但是客观的说,阳朔的风景是不输给桂林的,结果你看游客们根本就不在阳朔停留,那地方就一分钱都赚不到。也正因为这样,阳朔才搞了这个印象刘三姐,那东西的目的就明显的不得了,就是要你们在阳朔这里过夜,最起码你得吃顿晚餐,喝喝阳朔的酒,总归你得当晚住在酒店里安顿下来,设计师就是设计这个玩意儿的。也正因为如此,阳朔才有了旅游价值,否则就是打酱油的,永远为了桂林服务。所以古村落这个保护和利用呀,也终归就是要这个活化。一定要让其有营运价值,可是这个价值,一定不能是我刚才举的例子,把安缦酒店搬进去,一定不是这东西。一定适可而止的。

我刚讲的这个时间点儿的延长,决定了我们对所谓的灰空间的设计。另一方面为了延长时间点儿,里边应该布置什么样的业态。说句心里话,现在诸葛村旁边卖的那些破玩意儿,包括什么土产,谁要啊?你去那里你会买吗?昨天,施老师怕意大利老教授肚子饿,但他自己也不会去买那个连他自己都嚼不动麻花嘛,说句心里话啊,你们经营那个,做那个谁吃啊?能卖钱吗?卖贵了有人买吗?没有的嘛。那么不要麻花,不要这个,但有什么东西可以替代呢?这就是我们设计师要做的事情。在今天这个时代,到诸葛村的人,我相信对于吃什么,能否吃得饱,根本就不重要了。你要给我一个好看,看了就勾引我必须买,买了我就会拍照片,发朋友圈的东西,那东西才是我最想要的东西。你看他们根本就不思进取嘛,你那个麻花呀,还告诉我相传是杜甫的麻花,得了吧!谁要你的杜甫啊!我们现在很多搞文化设计的人,站在自己的角度,无限放大这个所谓的价值,还沾沾自喜。错的就是,今天的时代不是那么回事了。

我再讲个我亲身经历的例子,在那刚改革开放的年代,中国某校的一对老师夫妇,准备请来校讲学的一位上了些年纪的外专吃顿饭。男(主人)老师里里外外忙了一天,好歹做出了一桌香喷喷的令人满意的菜但私下也抱怨:为做顿饭,把(当时)一个月工资都搭进去啦,而女(主人)老师却说:谁叫你用力过猛瞎热情去“花一个月工资”呢——其实只需把我们家陈设用的陶瓷器皿洗洗干净,盛上在自家楼下豆花店即可买到的几款特色豆腐花儿,这顿招待就足够别致体面热情啦……是不是这道理啊?所以说你根本就没搞清楚人家顾客要什么,你的观念只是你自己的观念。

这看起来是扯远了,我相信大家都有这个相似的感觉。当我们一头黑地只是顺着过去这条路走下去的话,我们只能是越走越累,越走越偏离的。那真是“千山万水山重水复,暮然回首,她在灯火阑珊处”,就这么简单。今天谁还吃不饱饭呢?吃饭的意义全在于好看,我吃饭的全部意义是在于拍照片,还要发朋友圈,我们吃之前请微信先吃。所以我们这些设计师,千万要与时俱进。我在这里顺便幽施老师一默,寺平村的那些路牌做的都不错的,昨天我也和他讲过了,但十几年过去了,放在今天已经旧了,甚至已经出现包浆了,不错不错,感觉像是原生的,像是自己长出来的样子。现在再给你个建议,假定寺平村要再做一次设计,那我肯定建议施老师,进一步将上面的元素做减法,减到就像那个房子自己长出来的就行了。他当初呀,一定是为了做好这个事情而用力过猛。我们这些设计师,总是特别自恋,我们都很容易设计过猛。我们应该先把自己换成假定我就是住在这里的,想清楚了,然后再把专业拿出来,做好一点。千万不要把自己当做是从直升飞机空降下来的,是来拯救你们来的,真的不需要这样。

你今天去大理,那个丽江的自发性的状态,我们这些所谓的设计师会自惭形秽。我们其实远没有当地人更加有智慧,能够用本地的材料生发出那么精彩的设计,那个设计随便拿一个走进我们大学校园里面,无疑都是一流的。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是在逼得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能拿起周围最方便的,最好用的,最经济的东西或材料。同样的,诸葛村也好,裕园也好,一定有属于它自己的语言,它的文脉,而不需要拿浙师大课堂上的东西,摆到那里去,不需要的。

说到这里,我想起昨晚在裕园的一个细节,我们注意到它的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东西。那两个桥都是石桥,每座桥都有九米以上,这个就是裕园,一眼看上去就不会错。你绝对不会将之混淆为诸葛村,这就是我们应该发现的东西。

学员提问:

赵老师您好!我们这个既然是历史文化村落保护与利用的一个研修班,那我想保护肯定保护的是“真实”,但如果利用就肯定是要有所改变,必然要有一些变化。那我们作为一个年轻学者或者是一个从事历史文化保护方面的一个设计师,我们是不是有义务要体现出历史的真实。我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呢?因为我们昨天晚上回来,走进过裕园村一个祠堂,里边放了一个花架,那个设施在古代可能是结婚用的,但在里边新安装了各种射灯。我们这些学环境设计的人都知道,甚至这是一种常识吧,中国古代当然是没有灯具的,他的那些雕刻其实是为了自我的演绎,是一种自我欣赏,在夜晚也就看不到了。但射灯一安装,那个环境的营造之后,就已经不是古代的那个味道了,而是我们现代的。比如说电影里出现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夜晚是没那种风貌的。但是否应该要展示真实的东西展现给人看呢?因为您看,我们要吸引年轻人到村落来游玩,我要研究我的顾客,我要研究我的甲方,我又要研究我的角色,那么就是要看清楚,就像我去任何一个村落,我就是要看清楚木雕上面的雕花,但是那上面的我确实看不清,我要研究他的时候,可能就要改变他的环境,这就是失去了所谓的这个真实。也因为人会成长,也许到某一天的时候,当我们的文化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要看这个东西,我去没有开发的很好的村落中,其实就为了看真东西的,但这个时候这个矛盾怎么解决呢?

还有个问题就是,因为我们这几天参观了几个村落,现在都已经收门票了。事实上中国历史上这一类历史文化村落是很多的,除了浙江,内地也会有,可能有些地方还没有开始收门票。那我们做一些山东、河南、东北、陕西等村落的时候,那我们是本着哪一种心态,到底是去保护还是利用呢?是针对保护我村落里的真实?是保护村民还是保护游客呢?

赵健老师:

现在回过头来看,我刚才讲到过的罗马。是有着极其漫长历史的国家,对于旧的历史建筑的保护,从大处来讲,绝大部分的功能用途还是改变了的,比如说那个教堂变成了博物馆。当然也还是有很多是没有改变的,比方说希腊的魏晨山,魏晨山为什么没有得到改变呢,是因为能够被改变,就必然带有一种特点,那就是必须能够被现代人的生活所利用,现代人利用不了,你看它早就没有顶,甚至断壁残垣了,不可能再作室内了,毫无利用价值了,于是也就不可能再加以改变了,一般都是这样的。

比如说到埃及的卢克索神庙,那个被现代人重新利用了吗?确实没有利用,因为它就没办法被我们使用,换言之是根本就没用嘛。只要内部能利用,历代的人都不是傻子,都能够把它利用了,但是利用的这个内容,总体上来说是以公共利用为主,以私人利用为辅。公共利用就是开辟为博物馆,艺术馆,影视场所,文化场所、学校等,让这些建筑重新焕发出青春。说到保护,确实有两个流派,其一是积极保护,另一个流派是说这个什么都不动。但两个几乎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动”的成本,比如说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就不要动,比如说全部是石头,这东西就最好别动,因为成本太高,得到的和付出的简直不成比例,比如土耳其观光旅游所见的,一路上都这样的石头建筑。那些石头堆砌的,几乎是动了也就坏了,所以都不能动。

就改造难度而言,那些介于石头跟木头之间的砖堆砌而成的建筑,砖本身是有一定强度的。但是砖构建筑是有天然材料性瑕疵的,这个在意大利就比较典型,如果砖垮掉了,那么就在旧砖当中镶嵌新砖,为什么要修旧不如旧呢?他这是让你看清楚,旧的已经残破成这个样子了。不动他是不行的,我是用新来告诉你,新的部分不属于文物,可以看成展架。你在意大利看到那些柱头,中间很多都裂开了,而且有些还开裂的很厉害,裂口的数量也很多。于是他们就在裂开地方,镶嵌进很多的砖头或水泥。这些新部分,你看到就是真的,这不能叫做假。

另外最积极保护的例子,这方面在木结构里面比较常见。这是在亚洲国家的一个没办法的办法,木头的寿命确实是比不上石头、砖、陶瓷。比如开封河南大学的背后,有个千年铁塔,但那根本不是铁,而是琉璃。相当于我们现在用陶瓷瓷砖这一类东西贴面。但人们依旧还是将之叫做铁塔,琉璃本身和石头差不多。现在那铁塔瘦高,它是暗五层明三层。留存到今天,也是因为它是用当时中国最好的石头加上砖构成的,所以今天几乎不用特别低保护它,我们走过去,就能直接和千年发生对话。但总体而言,日本跟中国的大量的木构啊,都维持不了那么长时间。所以就需要这个活化,就是让人去用它。即便人去用它,它也不是无限寿命的东西,所以今天中国的很多旧的木结构建筑,其实尽管大家都不愿意捅破,它肯定是已经重建过多次了,古代的时候也时常有火灾,你硬说它是古的,其实它还未必是呢。我们有时候是宁愿把它作为老祖宗来,实际上是严重地束缚了自己。古人利用比自己更早先的建筑,采用的方法也有重建,这也就是一种活化的一个过程。

其实对于木构的建筑,它有几百年的历史就相当了不起了。重建也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今天,我们自己心里认为那些包了浆的才是有价值的,没包浆的就没价值,其实这个概念迟早会变。我们今天看柏林这个城市,我们认为它又有悲情又有历史,其实柏林哪有什么旧建筑呢,真的是没有几个,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之外,都全是新的,二战时候被英国轰炸过,基本上荡平了。但是,没人会狐疑柏林的文化,它们仍旧能够散发出柏林的城市价值,会让我们认定它是一个历史文化名城。

好了,回到你的问题,我认为中国仍旧处在古建筑保护方面发展成长过程中的一个幼年时期。比如在发达国家,结婚这种欢乐场景布置在一个很陈旧的环境中,没有人会感觉到不适,这就是他们的所谓进步。比如前段时间保时捷的北京发布会,多时尚的事情啊!居然去太庙里去办。他们在全球主办了很多这一类“高大上”的音乐会、发布会,都是在古堡、古建筑里边弄。我认为这是一个成熟的表现。比方说用一个祠堂来扮演祠堂不一样的角色,用这个是没问题的,但是你必须明白,这是临时的事情。当然他做的确实太不像临时。说到这里我引申一点,昨天我们从3个地方,看到很多公共的大型建筑里面建构了永久性的设施,当然他们当地人是动了脑筋的,里边摆放了很多家具,比如说什么红木家具,我认为这个路就走反了。这些家具陈设,跟这个楼,跟这个房子完全搭不上边,我的感觉,就是在街边上买了些廉价的家具放进去了。我刚刚讲过的日本,他就反过来,比如说家族的祠堂。为了反映它的年代久远,里边展示的家具,他一定用今天的。这就是为了让你看清楚,有触手可及的东西进行对比。再一方面是用今天的东西,仍旧是为一个遥远的时代去服务,这非常重要。这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文化自信。说到这,我想起一座意大利的新落成的修道院,当然是旧的,但新改成了一个酒店。怎么改的呢?修道院原来的墙壁没动,整个酒店内新的墙壁都是活动的,新的故意和旧的墙壁保持有一段距离,就像是这个展板一样。所有家具都采用今天的家具,这就用今天跟过去发生了明显的对话,既表现对过去的尊重,也表现出对今天的感谢。其实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

而我们现在还没有这样做,这是可以理解的。我认为这个是我们发展阶段的问题。今天上午我刚看了一个小文章,我认为它讲的有些道理,现与大家分享一下。它是说:今天的新农村建设也好,历史文化村落保护也好,城里人就是要做出乡里人做不到的那部分东西。除了这部分之外,只要乡里人能做到的事情,尽量让乡里人自己去做……对此,我非常同意。就好像昨天诸葛书记讲到的,他里面有一段话,我认为他做的就很好,你看他是以主人翁的身份,扎根在那个地方,从1995年开始到今天,20多年了,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可他还说了,他也仰仗了专家的意见,关键是专家意见变成他诸葛书记的行动,转化为本地人的实际需求,而不是专家说怎么样就是怎么样,这就很重要。他还讲了一段容易被大家忽视的话,他是怎么样将上面具体的政策真正地落实下去。我们做我们能做的那一部分,把本地人能做的那部分尽可能留给本地人去做,这个可能就是保护利用啊。

学员提问:

赵老师您好,我以前在浙江攻读过研究生,所以说像这样的历史文化村落,我已经走了不下50个。但是,一直有个问题困扰我。现在对于历史文化村落的保护方式是多种多样的,比如说对古建的保护,对立面的恢复,对环境的营造,但是我觉得最重要的可能就是吸引村民回来。不管是青少年也好,游客也好,外来人也好,总之需要吸引人过来。但是我看我们目前对于古村落的利用,更多的可能是停留在旅游层面。不管是浙江省的这些古村落,还是云南的,还是其他发展比较好的地方的,都是以旅游为主。那我就想知道,有一些村他没有发展旅游的基础,但是他依然有很好的历史文化传承,当然其中的青壮年已经外出了,像这样子的村落为了发展有哪些出路或者方法?

赵健老师:

好,这个问题无疑是个好问题,我是这样估计的。时代一定都是往前走的,时间不会倒流,这是个大前提。再有呢,走出去的人有部分是会回来了,这个是小前提。但是回来的话,就不会回到原来他出去的那个起点,一定是回来寻找新的价值。

我们再回到我们大家都熟悉的例子吧,当我们赞叹巴黎老城的完整性,我们都知道,巴黎的老城啊,其实巴黎人自己都不太满足,于是有了巴黎新城、拉德芳斯新区等。正因为如此,回到第一个大的趋势,时间倒流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但要让昨天跟今天能够和平共处的可能性和前景却是有的。那这个大原则,旧的东西一定会随着时间的前进而发生很多变化。变化到最后,当然只是物理形态的躯壳和大家的乡愁。乡愁其实是很奢侈的情怀,是要人们吃饱喝足,可以仰望星空的时候才想那个事情。但人们绝不会回到万恶的旧社会去,这就是大趋势。正因为这样,随着时代的推移,总体来讲,最前端的一定是跟更新的价值,更多的效率。相关的,相对后面事物,一定是文化的逐渐积淀,逐渐储蓄。再说白一点,更像博物馆,一定是这样的,这也是大的趋势。在这个趋势当中,随着经济的差异,文化的差异,地理的差异,原来的差异,这发展道路又会完全不一样。正因为如此,所以我认为咱们这次做这个事情,从总体来讲,是怎么样让这些旧的东西变得更完整。

怎么样利用人们今天想要的东西来延缓他的生命,使他们在某个局部焕发出青春。所以我们刚刚讲的第一个问题,我说那个“活化”最重要,但过一段时间,很多人回来的可能性是巨大的,但回来后并不可能回来重新种田了。回归是因为其他原因。你的这个问题,就有可能变成你这个作业的一个重要的内容。

以什么理由令别人愿意回来,别人回来又能够做些什么事。你能够提供什么业态的支持,这就是你的作业。这作业做出来之后,不见得能够被一个施工队马上实施。但它很有可能成为你的一个别开生面的观点,甚至你可以据此发表响当当的论文。但也有可能你做错了,但这是你的一个试错的机会,成为你的一个勇气的来源。这个勇气可能让整个儿的班上的学员们都牢牢地记住你。